宁 玛 的 红
辉
山外人看山里人
色达,这座高原小县城,它最高的民用建筑是去年建成的县邮电局,楼高三层,底层对外营业,二三层为办公室和电话总机房、电报房。在此之前,除了三十年前造的二层楼的县委、县政府办公楼,以及前两年临街新造的一幢二层楼房,县里再没有一座二层以上的房子了。
以一匹向上腾飞的骏马雕塑为中心,两条铺了没几年的水泥路成十字交叉,分布在水泥路两侧的总共几十家百货商店、食品商店、民族用品商店、杂货店、饮食店、新华书店、电影院、邮电局、集贸市场、长途汽车站等等,以及同十字路口保持或近或远距离的政府机构和稀稀疏疏散见于各处的民宅,便构成了这座高原小县城的主旋律。
全县人口不过三万几千,住在县城里的,大概不会超过二三千吧。
从早到晚,喏大的百货商店里冷冷清清,没几个顾客来买东西,而这儿的东西大部分比内地贵得多。
白天来往的卡车倒还有一些。色达出产木材,虽说老祖宗留下的原始森林已砍伐得所剩无多了,但总还能用砍下的大树换回一点当地所缺乏的日用品。
法王在洛若山里办起五明佛学院后,一开始尚不为外界所知,就连四川人也很少有谁知道。近几年,五明佛学院的名气一点点大起来,知道有色达这个地方的人也渐渐多起来。这为长期来相当落后闭塞的色达带来了一定的活力。县邮电局近几年收转的信件、汇款,几十倍几百倍地增加,于是才新盖了全县最高的邮电大楼。
近年法王几乎每年都要举行一两次大法会,届时从四面八方赶来参加的信众多达数万乃至数十万。听说在色达也举行过大法会,那才是当地最盛大的节日呢,法会开始前和法会间隙都有涛涛人流涌进这座小县城,平日空空荡荡的街上人潮澎湃,商店里所有食品一售而空……
我很想知道,住在色达县上的人们,尤其是县里的头儿脑儿们,是如何看待法王在洛若山中创办的这座为色达带来一定声誉的佛学院的。
我跟香根活佛说了,我想采访县里的几个头面人物,不知他能否陪我一起去?香根活佛曾当过多年县佛教协会主任,跟方方面面都很熟悉。在一个全民信佛的社会里,他这个“头衔”在民众中享有的声望,是汉地的任何“主任”、“主席”、“书记”之类都无法与之相比的。活佛很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
先去拜访了县人大。人大主任不在,人大副主任益琼接待了我俩。
这位县人大副主任四十几岁,黑脸膛,中等个,会说汉语,人颇直爽。他十年前开始在这儿当副县长,分管计划工作,前几年从县政府调到县人大。谈起法王创办的五明佛学院,他的态度是比较积极的。
益琼说,佛学院以学习为主,由浅入深地学习藏汉文化和佛教知识,不同于一般的寺庙。八0年刚成立时,还不叫佛学院,叫“学经殿”,没几个人,八七年,班禅大师题词后,有了较快的发展,近几年学院规模扩大尤快。按国家规定,不宜再扩大。对五明佛学院,各方面的看法不完全一致。他个人认为,佛学与藏族民族文化紧密交织在一起,学佛学,对继承和发展藏族民族文化是有益的,这个学院也已培养了不少佛学高级人才,通过考试和答辩,发给了证书。这个学院办起来,不要国家一分钱,也是很不容易的。
我问益琼,他常去佛学院吗。他说他每年都要去一次。
他又指着香根活佛说,香根·拉马交活佛想建一所“吉祥经院”,他很支持,认为这个项目很好,可将宗教、文化和经济结合起来,可以让世界上更多的人了解色达,可以吸引更多的人才来帮助开发色达,建成后,也能成为一个很有特色的旅游景点。
走出人大副主任的办公室,香根活佛又带我在同一幢楼里找到了县政协主席赤理。我刚对赤理说了来意,这位五十来岁的政协主席就站起身连连摆手说:宗教上的事归统战部管,你去找统战部吧。
我说,政协不是包罗万象的么?听说晋美彭措法王还是县政协副主席呐,请你随便谈谈吧。
他见我丝毫没有要离开这里的意思,只好又坐下来。
赤理说,晋美彭措是自九0年三月起担任县政协副主席的,每次政协开会,只要能参加,他都来参加,若正在学院讲经走不开,事先也能请假。过去他并不出名,这几年他的名气越来越大,他出名,色达也跟着出了名,来这儿的人越来越多,过去,甚至不少四川人也不知道色达。至于宏扬佛教与发展经济的关系,这很难讲,佛教的“五戒”中有一条是不杀生,你不杀生,怎么发展畜牧业呢?但是,佛教对促进安定团结、社会稳定,还是起了积极的作用。
赤理又话中有话地说,霍西乡有个名叫秋恰的大喇嘛,是晋美彭措的金刚兄弟,不过他跟晋美彭措的生活方式不一样,冬天连皮毛也不穿。对晋美彭措,他个人认为他是热爱国家、热爱宗教、热爱自己家乡的,他对整个中华民族文化和藏族文化都是热爱的。
跟政协主席告别后,我想接着去拜访县委和县政府的领导,香根活佛就领我去了另一幢办公楼。很好找,每间办公室的门框上方都钉着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某某书记某某副书记或某某县长某某副县长的大名。不过,县委书记、几位副书记的门都紧紧关着,一个都不在。县长和几位副县长的门也都关着,同样一个人影见不着。
县委、县府的头儿一个都没见着,未免是个缺憾。香根活佛看出了我的心思,对我说,带我去见见色达的老书记怎么样?
那当然好啊。我说。
香根活佛告诉我,老书记名叫阿白,是个很好的人,曾在色达当过多年县委书记、县长,还当过两届县政协主席,前两年刚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
进了一个宽敞的大院,走过一片草地,眼前是一幢漆成紫红色的木头房子,门框和窗框上都涂绘着色彩美丽的图案,屋顶上铺着黑色瓦片,尖顶上是一长溜压顶的黄瓦。一只狗趴在屋前晒太阳,几只鸡在院子里啄食。
门帘正掀开着。
老书记出去了,夫人在家。她为香根活佛和我沏上奶茶,还拿出重庆冠生园出品的月饼招待我们。
“他出去走走,就要回来的。”夫人一口汉语说得挺熟练。她用小刀把月饼切成小块,一定要我尝尝味道。“噢,你是从上海来的,那很远啊。”
夫人看上去年岁还不太大,她的脸色也不像一般的藏人那么黑,若非她那身道地的藏族服装,粗看之下,再听她说一口汉语,跟汉人似乎没什么两样。她因为患糖尿病,提前退休,在家闲赋已十多年了。
老书记果然没多久就回来了。
他的身材高大魁梧,年轻时干草原上的力气活肯定是把好手。他的服装跟夫人正好相反,完全汉化,白衬衫外套一件机织羊毛开衫,下穿西式长裤,脚上一双黑皮鞋。他的头发已半花白,脸膛红黑,说起话来嗓音低沉宏亮,当年在台上作报告时,这声音一定是很有感染力的。他一口汉语也说得很好。
“喝茶,喝茶。”他爽朗地说。“这奶茶喝得惯吗?上海可没奶茶的吧?”
我说我很喜欢喝这儿的奶茶,别有一番滋味。
他今年六十二岁,退下来已有三年了,刚离开工作岗位时,还不大习惯,现在已经适应目前这种悠闲的生活了。他的“资历”挺老,三十多年前就已担任甘孜州一个县的县委副书记,“文革”中遭造反派残酷殴打,两根肋骨被打断,两只耳朵几乎被打聋。他来色达工作有二十多年了,刚来时,县城里除了县委办公楼稍像样点,街上只有几间小房子,再没其它称得上“建筑”的东西。县里有个40千瓦的柴油小发电,冬天没电,晚上也没电,只有下午可供一点电。公路也没有,下乡全靠骑马。
当他说起这些往事时,不免有点感慨,他觉得执政党长期来搞运动太多,为当地百姓做的好事太少了,今日色达虽然比过去有了不少变化,但还是太落后了。他认为色达要发展,就一定要发挥自己的优势,搞一些效益好而又切实可行的项目,过去县里曾搞过几个小的畜牧深加工项目,但没坚持到底,夭折了,要总结这方面的经验教训。
我问他是否到五明佛学院去过。
“我到五明佛学院去过,很好嘛。”阿白说。“佛学院的课程很全面,不仅学修佛学理论,还学习史地、医药、语文、算术等等,要学六年才毕业,培养了不少高级人才。藏地是人人信佛的,可汉地不同。佛学院吸引了全国很多人来这儿,可见它确是办得不错的嘛。”
我问夫人,您信佛吗?
她点点头,指了指戴在脖子上的一串佛珠。
我又问,老书记也信佛吗?
夫人代他丈夫点了点头,并以手指指他丈夫的胸口,我这才发现,阿白的脖子上也戴了一串佛珠,因为塞在羊毛开衫的里面,不仔细看,还看不出呢。
我觉得心里热乎乎的。这位阿白,好歹还当过多年共产党以无神论相标榜的一个县委书记么,但在他的内心深处,最终还是皈依在佛的怀抱里。
老书记又对我说,他认为佛教中有很多合理的因素,象佛教的不杀生、不说假话、不偷盗、不奸淫妇女、不喝酒等戒律,推而广之,对保持良好的社会风气很有好处,别的不说,这儿的犯罪率就比汉地低得多……
在色达县城,我还采访了县国土城建局的黄英女士。我刚到色达时,曾跟她在香根活佛家打过照面,当时聊了几句,意犹未尽,这回我特意去她的办公室里找到了她。
秋天的色达,天气已带了几分凉意,在黄英女士的办公室里,火炉已生起来,一则,可烧点开水,二则,房间里暖和些。
她是五十年代援藏干部的后代,三十几年了,生在这儿,长在这儿,也工作在这儿,以后,很可能也像她们的父辈一样,一直干到退休,最后按国家政策规定回原籍定居养老。
她的父亲是五三年作为头一批援藏干部来这儿的,那时才二十一岁,生龙活虎,血气方刚。他们头一批一共来了十几个,住在帐篷里,条件及其艰苦。好在那时的年轻人有理想、有抱负,咬咬牙也就坚持下来了。
“不过,现在再也不必谈什么‘理想’不‘理想’之类的大话了。”黄英女士不无感叹地对我说。“什么主义理想,统统是骗人的,我作为援藏干部的后代,留到现在,说穿了,是为了生存,有口饭吃。而实际上,这儿的当地人始终把我们看作是汉人,而内地人却早已把我们看作是藏民了。即使我们想回去,人到中年了,回到那个似乎属于我们却又不属于我们的地方,我们能干点什么呢?算了,这儿退休早,还有十来年就可退休了,等到退休再回去吧……”
说到这里,黄英往火炉里加了块木头。“不过,毕竟在这儿生活工作了几十年,对这儿的一草一木还是有感情的。不可否认,五十年代的援藏干部及其子女,对当地经济的发展也确实作出了一点贡献。现在我们这里的业务骨干,真正搞专业的,不过两个人,除了我,还有一个女的,也是援藏干部子女。”
“你在这儿生活了几十年,对这儿的气候已经适应了吧?”
“怎么说呢,这儿到了冬天,最冷时零下三十几度,那是真正的滴水成冰。你一辈子都不可能真正适应这么冷的天气。有时,这里照顾我们,让我们回内地过冬。过了冬,回到这里,一上高原,人又会觉得难受,甚至鼻子出血……可有什么办法呢,你不能不咬咬牙在这儿继续生活工作下去……”
她承认,最近十来年,她们生活上得到比较显著的改善,有线电视家家都接通了,可看的频道也不少;过去从来吃不到水果蔬菜,这几年副食品供应好多了;自来水也用上了,供电也比过去正常了;县城的马路,由泥地变成了水泥路,新房子也盖起了不少……
当她说起这些的时候,她无意中流露出对色达近年来发展变化的自豪和喜悦。不管怎么说,她生于斯,长于斯,谁也不能说她不是一个色达人。她像当地藏民一样心直口快、能歌善舞,她的饮食习惯和生活方式在不少方面亦已藏化。她的丈夫是康定人,现在色达的粮食部门工作。她有两个儿子,一个在康定读初中,一个刚刚考取了康定农校。援藏干部的第三代正沿着祖辈走过的路继续走下去……
我请她谈谈对佛教和五明佛学院的看法。
“这儿的冬天那么冷,居然有那么多大学生跑到这儿来,太不可思议了。对佛教,我是相信的,这儿人人信佛,没人不信佛。比起来,从内地来佛学院修学的人好象更虔诚。但我觉得‘前世’、‘后世’、‘六道轮回’有点玄,有的人说是可以看得出的,也许是吧。反正,我想一个人只要多行善,总是好的吧。”................
宁可放弃一万四千美元奖学金
当今的大学毕业生,若能出国留学,很少有人愿意放弃这种机会的。而这位戒圆师,不仅放弃了国外大学的博士生录取通知书,甚至放弃了每年一万四千美元的高额奖学金,跑到色达来出家了!
个儿高高,脸庞修长,双目炯炯有神,脸上一股英俊之气。他像善宝一样也穿一件红色藏僧服。看来善宝已跟他打过招呼,我一去,他就拿出一包东西让我看,并同意我作一点摘录。那包里有他北京大学大气物理学专业的毕业证书,毕业证书上签着北大校长丁石孙的大名;有他九一年获得北大第三届科研成果三等奖的奖状;有他在北大人口研究所被评为工程师的职称证书;有美国某大学社会学系寄给他的攻读博士入取通知书;还有他母亲、同事的几封来信。
他是八五年从北大大气物理学专业毕业的。毕业后留在系里工作了五年;然后调本校人口研究所工作,主要从事电脑编程。他获得的科研成果三等奖,是为中国极地情报中心图书馆研制成自动化集成系统。
“你是什么时候来五明佛学院的?”我问。
“今年三月。”
“什么时候拿到美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来这儿之前。”
“安排你什么时候入学?”
“今年秋季。”
“既然你想出国留学而且已经获准去美国读博士,为什么还要来这儿出家呢?”我觉得有点不大明白,美国博士与中国和尚,这两者之间的反差太大了。
“这话说来就长了,来这儿出家,不是我一时的冲动……”
八十年代前期,他在北大念书时,随着国内气功热的兴起,练过一段时候气功,也看过一些佛道方面的书籍,后来逐渐对佛学的兴趣越来越浓,觉得佛教很有道理,对世界的解释很圆满,比以前在课堂上学的那套理论不知高明多少倍。对西方的哲学、宗教,他也作过一点研究,认为远远不能跟佛教比。“西方的美元,是用得着的,”他带点幽默感说,“但西方的科学和基督教,解决不了当今世界的人文主义危机。”
他对佛学看得越多,就越感到佛法的博大精深,并且领会出佛学不是一门单纯的理论,而是一门必须实修实证的科学。他下决心要好好修行。但是,周围的环境乱哄哄闹纷纷的,难以入静入定。
大学毕业时,气象部门要他去那里工作,这跟他的专业是相符的,可是,他选择了留在系图书馆里工作。他认为图书馆比较清净,可有较多的时间看书、修行。后来,他感到图书馆也太闹了,就调到人口研究所的电脑机房里工作,这里更不易受到外界的干扰。
到人口研究所后,跟北大哲学系毕业的明海法师有了较多的接触,从明海法师那里,他逐渐生起了对密宗的兴趣和信心。明海法师是三四年前在河北赵县柏林寺出家的,因母亲不允,一定要儿子还俗回家,他矢志不移,愿将手掌砍下还给父母,母亲只得作罢。他自己那时还没想要出家,心想就当个居士吧,在家里好好修行,也可有所成就。
他的父母都是四川某市的教师,祖上是教育世家。父母对他寄托了很大的希望,不说光宗耀祖吧,总希望这个自小聪颖过人的儿子大学毕业后能有个像样的工作,为父母脸上挣点光。可是,他对今后过若干年能不能当上一个教授并没多大兴趣,没听人们说嘛,“教授教授,越教越瘦”、“最坏的是党员,最穷的是教授”!他对今后一辈子搞科研也觉得没什么意思,现在的升级也好,评职称也好,有几个人是靠实际的科研水平和科研成果上去的?有什么了不起?凭他的智慧,他有把握不论在哪个科学领域里都能超过别人有所成就。
为了不违母命,他谈过对象。旁人为他介绍的对象不算少,有些还挺风流的。说到这儿,戒圆把他过去拍的照片拿出来给我看。有几张照片,是在海滩上和公园里照的,他一头长发,一身时装,很潇洒的。有张照片上,他边上还站着个漂亮的女孩子。
“这是你的女友?”我问。
“那是我妹妹。”他说,“我跟女朋友拍一起的照片早就被我烧光了。”
谈了些对象,他不想陷得太深,谈过也就算了。
可是,他母亲不答应,一定要他好好谈个对象,而且要快点确定关系,她等着抱孙子呢。
他实在不想让家庭的藩笼把自己束缚起来。怎么办呢,他想,干脆出国吧,出国留学,也总比结婚生孩子强。他原先不想出国,要出国的话,凭他的成绩,早就出去了,还会等到现在?
于是他就按一套办出国留学的程序行动起来。该寄的材料都寄了,托福考试也通过了,就等通知了。
今年年初,北大“禅学社”的一个老师来找他,问他可知道在川西北高原上有个“五明佛学院”?听说十分殊胜。现在这个佛学院的几位高僧到北京来了……
他一听到这个消息,顿觉十分振奋。他找到了索达吉堪布和丹真嘉措活佛,相见之下,真是相见恨晚。
不久,学校放寒假,他就利用假期去了一趟色达,在佛学院里呆了十天。一见到晋美彭措大法王,他的心就被法王的威仪和慈祥紧紧攫住了。他觉得自己看到了真正的活佛,他心里想的,还没说出来,法王就都知道,太不可思议了。
由色达回到北京,他就决定辞职,然后再去色达五明佛学院。
或许这真是一种天意?
上午,他去单位提出申请停薪留职。
下午,他收到邮递员送来的美国某大学社会学系的录取通知书。
美国大学接受他去读博士生,他感到高兴,这表明他过去不办出国,不是出不去,而是他不想出去,瞧,他一旦行动起来,录取通知不就来了么?不过,此时他要去色达的决心已定,美利坚的校园已经引不起他的热情了。
三月份,他再次来到色达五明佛学院,当天见到法王,他就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也可说是他参加工作多年的全部积蓄,都供养给了法王,连一分钱也不剩下!他以这种果断的行为,阻断了自己的退路!
“当你后来知道美国大学给你这么高的奖学金时,你不觉得可惜吗?”
“不。”他很坚定地摇头。“那时我已经龙多活佛剃度出家了,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平静得很。”
“你出家,在你父母面前怎样交待呢?”
“他们一开始还不知道我出家,母亲还来信要我回家娶媳妇呢。”
…………
当他回顾他来这儿半年多走过的路,深感自己这条路走对了。半年出家学法修行,收获之大,超过有生以来三十年的总和。过去他由显宗的理上明白了事理,并因之进入了佛门,对密宗的接触毕竟有限。来此之后,才领会到密宗的殊胜。就拿显宗和密宗的法相来说,正如索达吉堪布所说,显宗的法相多为温和相,密宗多为愤怒相,而在末法时代,需要的就是愤怒相。来此半年多,他感到自己的心像花儿一样开放了,日日沐浴在佛的光泽之下。人类不是始终在追求幸福吗?他到这儿出家后才体会到以往没有的真正的幸福。明海法师的母亲一开始虽坚决反对儿子出家,后来因着观音菩萨的感应,也成了佛的一个虔诚弟子,跟先前宛若两人。他希望自己的父母也能像儿子一样学佛修佛,这才是摆脱烦恼获得快乐的光明大道。
为了款待两位客人,戒圆用高压锅烧好饭后,还特意炸了点花生米。
吃饭时,我觉得米饭有一股陈腐味,饭里小石子也挺多的。我问戒圆,这米是哪买的?
这是“半价米”。善宝解释给我听。当年备战备荒,稻谷在战备仓库里搁得年头久了,就带了点霉味,而且石子也多。不过,价钱便宜,每斤只要几角钱,所以学院里很多人都买这米吃。听说粮店很高兴,若没佛学院里这批穷光蛋,这米已很难卖得出去……
曲君老喇嘛又穿上了僧服
由于语言障碍,我在佛学院里接触的藏族喇嘛不多。我曾走进几个素不相识的喇嘛住处,无一例外受到热情接待,请你喝茶,请你吃糌粑。可是苦于没法交流,他说他的,我说我的,我听不懂他说的,他听不懂我说的,最后只好大家摊摊手,哈哈一笑,拜拜。
结识了一个能说点汉语的小喇嘛,十六岁,名叫才旺索拉,意思是福寿,老家在道孚县塔公乡,家中还有三个弟妹,最小的才四岁。这少年挺聪明,来此两年,已学会不少常用汉语,跟汉人大致上可进行交流了。他有两个舅舅都在佛学院。大舅名叫古热,十四岁出家,十年前,二十二岁,来五明佛学院进修,现在已成为这儿的一个堪布。小舅名叫朗加,二十九岁,出家已十多年,来五明佛学院才两个月,现在跟才旺索拉住一起。
才旺索拉还有个舅公也在佛学院。头一次去才旺的屋子坐坐,正好他的舅公也在。他舅公大名曲君,今年六十九岁,来佛学院已有十年,独自一人住在大经堂西北面的山坡上。老人皮肤黝黑,额上皱纹极为深刻,宛如铁锥凿出一般。在额头正中靠近头顶部,有一钱币大小的瘤状物,甚为奇特。他的一对耳朵亦大得出奇。我对老人说,你的耳朵这么大,真是好福相啊!老人听了他外孙翻译的意思,大笑不止,笑过一阵,以手抚摸我的眉毛说:你的眉毛多长啊,长得太好了,可我已经没有眉毛了!
我问老人出家有多少年了。老人说,他二十岁出家,但是没当几年喇嘛,大军打进藏地,他和一些乡亲逃到山上躲起来,很多人被打死了,他的脚上也挨了两颗子弹,落下了残疾。说到这里,他把紫红色的僧袍撩起来,让我看他小腿上两团疙里疙瘩的伤痕……
我对老人说,下次我到你屋里来拜访。他很高兴地说:欢迎你来!
过了一段时候,一天下午,我到学院小卖部买了点糖果,请才旺索拉陪我去看望他的舅公。正是觉母绕山的时候,几千身穿红色僧袍的觉母排着长队,一面行进一面咿咿嗬嗬地高声唱经,其声悠扬高昂,很象是在唱一首我们平时听到的歌颂雅鲁藏布江的藏族民歌。
老人的屋子又小又破旧,窄小的空间,基本上只能供他打坐和睡觉用。我和才旺索拉进去后,勉强在他前面坐下,要转个身都费劲。在他身后,靠着墙壁,堆满了一包包装在废旧蛇皮袋、尼龙袋和塑料袋里的青稞粉,从地下一直堆到屋顶,足够他吃上三五年。除了摆在搁板上的几本经书和几件法器,他的屋子里几乎没有任何称得上生活用品的摆设。
我们进去时老人正盘着腿念经。我已听才旺索拉说过,除了吃饭睡觉以及去大经堂听法王讲经,他舅公的全部生活内容就是从早到晚坐在屋里持咒念经。
老人见我和他的外孙去看望他,十分高兴。他象这儿的藏民一样,热情好客,但不讲什么客气话,他问我,想不想吃糌粑,想吃就自己动手拿。我也老老实实地说,我现在肚子不饿,不想吃。他说如果想喝水,可以叫他的外孙问隔壁人家要一点来。我口不渴,就叫他不用麻烦别人了。
老人一面说话,一面还用两手分别捻着念珠和转动着嘛呢轮。他的嘛呢轮与众不同,一般喇嘛手持的嘛呢轮多为金属打制,大小与一只饭碗相仿,而他的这只嘛呢轮是木制的,特别大,跟一只脸盆差不多。看上去这只木质嘛呢轮的历史也颇久远了,色泽暗黑,表面油腻光亮。听说这是一个老喇嘛临终时送给他的,到他手里也有好几十年了。如今,他也垂垂老矣,这只大嘛呢轮已不知被他的两位主人摸过多少回转过多少遍了。
我请老人谈谈他的经历。老人说,他小时候很调皮,也很受父母宠爱。那时他家里养了几十头牛,他当过两年放牛娃。二十岁,他穿上僧衣成了喇嘛,在藏地,当喇嘛是很受人尊敬的。出家后,他去西藏拉萨朝拜,一路走一路化缘,沿途拜了很多寺庙,来回足足走了一年。那时不像现在呀,老人说,没有汽车,路也不好走,一天走不了多少里路。春去秋来,从西藏回来时,第二年的春节已过去了。回来后,我记得有一回在塔公的那兰寺跳金刚舞,很多人围着看,我越跳越起劲。不瞒你说,我跳舞跳得可好哪。到了夏天,我就专心致志地念经修行。
解放军打过来,他逃走了。他说。他们逃到山上躲起来。很多乡亲被打死,跟他一起躲上山的,有十个人,被解放军打死了七个,都是普通藏民。他自己脚上吃了两颗子弹。他们在山上呆了一年,呆不下去了,就回到塔公乡里。共产党不准他们再信佛,不准他们再念经,也不准他们再穿喇嘛的服装。他家的牛被没收了,要他给公家去放牛。乡亲们在一起吃大锅饭,老是肚子饿,生活很苦。到他四十岁时,“文革”发生了,藏地很多寺庙被毁掉,佛教遭受到一场更加深重的劫难,日子更苦了。后来,“文革”结束了,共产党对佛教的态度比过去宽容了,日子也开始变得一点点好起来。他五十九岁那年,听说在色达洛若山这儿有一个很好的法王,办了一个很好的佛学院,就跑到这儿来了。他终于又穿上了被迫脱下几十年的僧服,终于又可以公开地念经礼佛了。目前,他正在法王的加持下修学大圆满法,非常殊胜。他在这儿的日子过得很高兴,很快活……
我和老人之间的谈话,要经过小才旺的中介才得以沟通,这跟两个人之间直接的语言交流不大一样,有时难免会打点折扣。但我从老人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说起过去所受的苦难时,已不带什么恨意,而当他讲到现在的日子时,从心底里焕发出不可言说的喜悦。
透过他身后的小木窗,刚才传进来的觉母们咿咿嗬嗬的唱经声已经停下,可看到一群群绕完了山的觉母正三三两两地往回走。这些觉母大都年轻得很,是属于跟老人外孙同一辈的年轻人。她们比老人当然要幸运得多了,没有尝到几十年前藏地历史上不准念经不准穿僧衣老是饿肚子的滋味。
我为曲君老喇嘛拍了张一手捻念珠一手转嘛呢轮的照片。屋里的光线昏昏暗暗,由窗口射进来的日光,从侧面映出了他额上粗旷的皱纹,映出了他脸上宁谧而满足的神情。垒在他身后的一包包青稞粉,无声地展示了老人极为清苦单一的物质生活的全部内容……如果要给这张照片起个名的话,我想,不妨叫它《年复一年》吧。在这儿,有多少象老人一样的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永无休止地捻珠转轮满怀喜悦生活在佛光的泽被之中啊……
重返色达
两年后,途经四川彭州探望了九十六岁高龄的济尘法师后,我再次来到色达。
藏历六月,正是青藏高原上最美好的季节。天空,依然是那样蓝,碧蓝碧蓝,蓝得清彻,蓝得晶亮;云彩,依然是那样白,雪白雪白,白得出奇,白得耀眼。山坡草地上,开满了蓝色、紫色、黄色、白色的小花,随风摇曳,舞姿婆娑,远远望去,恍若一片色彩艳丽的海洋。明晃晃的阳光下,黑的牦牛,白的羊,正在坡地上安祥地啃食着青草……
在洛若下了车,背起行李就往山上急急地走。有辆挂西藏牌照的吉普车从我身后驰过。我挥挥手,坐车里的希洛荣博堪布叫司机将车停下,把我捎上了山。这位来自德格一所寺院的胖堪布,年纪不大,到这儿已有十五年了,堪称是佛学院的一个元老。他的家人中有六人出家,母亲和姐弟等都跟他走了同一条路。他来五明佛学院后,德格那所寺院里的一百多个藏僧,一半人随他来喇荣山里跟着法王学法修行。
又看到了四面山坡上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小木屋。跟两年前相比,小木屋更多了,尤其是去年开光的大幻化网坛城所在山坡高处,原先稀稀疏疏没几住几个人,现在,已被成百上千新盖的小木屋排得满满。据粗略统计,目前长驻佛学院的四众弟子,已从两年前的四千人增加到五千多人。
大经堂正在扩建,即将完工。扩建后的大经堂往后延伸了十几米,木头地板,上下三层,较原先增加面积二千多平方米。令人感动的是,在大经堂扩建施工期间,法王每天上午的讲经活动照常进行,不管刮风下雨,很多人就坐在大经堂外的泥地上听法王讲经。
新建的汉经堂去年已经使用,仍由索达吉堪布在汉经堂给汉地学员上课。原来的那所汉经堂,长宽各为十一米,最多可容三百人听课。现在的汉经堂,长和宽都是二十一米,较过去宽敞多了。不过,现在奔喇荣山而来的汉人很多,遇上佛学院举办什么大的法事活动,新汉经堂又面临新的人满之患!
我来到这儿后,四处打听、寻找着我在《宁玛的红辉》里写到的每一个采访对象,在我的内心,我早已把他(她)们视为我的老朋友。我感到高兴的是,除少数已离开佛学院,凡仍在这儿的,我都跟他(她)们十分友好地见了面。
当初“来这儿看看”,一看就不想走的沈阳居士张敏小姐,依然是那样热情好客、健康开朗。她曾回去过一趟,料理了一点个人的事,也为佛学院做了点事,而后,稍稍做点生意,赚了点生活费,就又回来了。她并非不适应现代人的生活方式,她是个懂得生活的人,现代大都市的生活,应有尽有,远比青藏高原上与世隔绝的山坳坳舒服多了。她只是更留恋喇荣山里那一片不可多得的清静和法王、堪布不可思议的加持力,在今日,谁要想真正在佛法的闻思修上有所证果,喇荣山确实是一块举世难觅的密乘净土。
我请张敏陪我登门拜访了几位尼姑。
出家十多年的圣普师仍在这儿清苦修行。她的屋子十分简陋,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屋中央的地板下面有个坑,积着水,我问她:“这是地中海啊?”她笑起来:“这是自己挖的冬天储存土豆白菜的地窖,前些日子老下雨,所以积了点水,天一好,就会干的。”她依然“过午不食”,一天只吃两顿,脸上,依然焕发着健康的红润。内地某大寺院,十分看重她的修行和持戒严谨,曾力邀她去该寺担当“监院”之职,她婉拒了----目前她还不想离开这里。
又见到了北大毕业的高才生戒圆师,他已搬到大经堂边上来住。这位放弃了美国大学一万四千美元高额奖学金的年轻人,在精进修法之余,用学院里的电脑敲打了一篇叙述自己出家经历和感受的文章:《袈裟披身,踏上一条不归路》。出家人写出家人,视角独特,情景交融,洋洋洒洒几万字,文辞华美,才思敏捷,显示了他的文学功底象他在大气物理和电脑专业上的造诣一样出色。学院现有两台电脑,都是信众捐赠的。学院请他担当了这里电脑房的专业主管,另外还培养了一个二十几岁的出家人圆忍当打字员。圆忍身材高大结实,两只大手敲打起键盘来倒灵活得很。他曾在东北某市体委工作,父亲是全国老一代冰上运动的名将。对儿子要出家,他父亲没怎么阻拦,大概知道拦也拦不住,那还不如让子女自己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吧。
曲君老喇嘛仍然住在高高的山坡上。朗加和他的外甥才旺索拉已在曲君老喇嘛隔壁盖了幢小木屋,搬过来跟舅舅住一起。老喇嘛从早到晚依然不停地转动着他那只硕大无比的转经筒。我去看望老喇嘛,这令老人十分高兴。他的身体还硬朗得很,但眼睛已不太行,看东西模糊得很。他问我,有什么办法可治治他的眼睛?我说,最好先到医院检查一下,确诊是什么毛病,然后再考虑该怎么治疗。他摇摇头说,去医院,一定要化很多钱吧?我说,挂个号,光是检查一下,化不了几块钱吧……过几天,我发现老喇嘛一手拄根拐杖,一手挟一大捆经幡,十分费力地爬上坡,将经幡堆在院子里。我问小才旺,这么多经幡是哪来的?派什么用?
“这是我舅公出钱叫人印的麽,用来围在学院四周的神山上……”
“印这么多经幡要多少钱?”
“印一条经咒一角,一共一千二百元。”
一千二百元!我大吃一惊。“你舅公哪来这么多钱?”
“这是他多年的积蓄,还有村里的亲戚晚辈给他的供养。”
此时,我心中的感触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这位从早到晚全部生活内容就是打坐静修转经诵经的老喇嘛,这位一年四季就靠糌粑和清茶维持最简单生活的苦行僧,舍不得去医院化上五块十块挂个号让医生检查一下他的患病的眼睛,却心甘情愿地拿出自己也许是一生的积蓄用来印制经幡献给神山的护法!这仅仅用一句常人所谓的“宗教的虔诚”就能说得清这里的所以然麽?……
中央电视台曾报道过,为庆祝“回归”,香港施主捐赠了一辆“眼科专车”,专为大陆贫穷患者无偿提供眼科治疗服务。我不知道,如何才能为曲君老喇嘛报个名,让这位七十多岁的藏地独身老人也享受到这一现代文明的温暖?
在我这次来到五明佛学院的前五个月,晋美彭措法王以佛学院里的觉母经堂为主会场,举行了一场持续十几天的“持明大法会”,从青藏高原及内地诸省赶来参加法会的男女老少,连同学院的五千学员,达三万之众。法会开到一半,有人无意中在觉母经堂外的泥土里发现亮闪闪的小白点,拣起来,细辨之,状如粟米,色白似玉,晶莹剔透,灵气氤氲,乃佛法舍利也!
很多人记忆犹新,在法王于九四年召开的新龙大法会上,天空也曾普降舍利,让末法时代的一些有缘者亲眼见到、得到了佛法的恩泽。时隔三年,空中又降舍利,实在是太殊胜了!
消息传出,万众蜂拥,觉母经堂外,唯见人头躜动,已没法蹲在地上慢慢寻找,大家争着把可能埋有舍利的泥土往自己带去的脸盆、水桶、帽子、饭碗里刨,然后拿回屋里,仔仔细细把举世难觅的珍稀之物找出来。觉母经堂外一堵泥石砌的围墙,墙根的土被越刨越少,刨到后来,有一段十几米长的围墙哗地倒了下来!在倒掉的围墙里,有人也发现了珍贵的舍利!
除了觉母经堂外的泥里,后来有人在大幻化网坛城和大经堂外的地上,也拣到过一些舍利子。索达吉堪布送给我两颗绿豆般大小的舍利。我问他,也是从觉母经堂那里拣到的吗?“不,”他说,“那是在新汉经堂二楼屋顶下的一块搁板上发现的……”
重返佛学院,我还听到一位东北女教师来这儿遇到的一件奇事。这位女教师姓姚,六十三岁,退休前为哈尔滨市125中数学教师兼班主任,其丈夫是个享受离休待遇的老干部。今年五月六日,她从老家来到五明佛学院。一到山上,就出现强烈的高原反应,头痛欲裂,呼吸困难,浑身血管象要炸开一样,吃不下东西,一吃就呕。她在床上不吃不喝躺了三四天,快不行了。一天早晨,她挣扎着坐起来,心里暗暗祈祷:法王法王,我万里迢迢到这儿来求法求解脱,可现在还没见到你,就要死了,我不甘心啊!晋美彭措法王如意宝,你一定要救救我啊!随后她手捻佛珠,闭眼默念金刚萨陀咒。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手心里多了颗珠子,以为是佛珠的串线断了,睁眼看看,线没断,手心里是一颗圆溜溜灰黑色的药丸!嗅嗅,有一股中药的香味。她把药丸放进嘴里吞下去,身体马上好起来,到下午,头一点也不疼了,呼吸也正常了,能吃能喝又能走,彻彻底底换了个人!
姚老师有了这一次真实不虚的经历,对佛法信心大增。她本来想等参加了一个法会就回去的,现在决定要留下来继续修行。
佛法的不可思议和真实不虚,在大成就者离世时也常会显出一定的端相来。就如我在《楔子》里描述的那样,按宁玛派传承的大圆满法进行修持,修持圆满者在去世时可化成虹光升入虚空(有的留下一点头发和指甲),次第稍逊者(对当今时代的常人来说,能达此次第亦属凤毛麟角),身体会缩得很小。前年我去色达县城采访时,县政协主席赤理提到的那位霍西乡的秋恰喇嘛,今年四月圆寂了,身体就缩小到婴儿般大!消息传出,五明佛学院有不少人赶去看望。扎西荣布告诉我,他是在秋恰死后第四天搭卡车赶去那里的,在那里住了三天。他看到老喇嘛死后呈坐姿,尸身缩得只有一肘高,象个小娃娃一样。扎西荣布很感叹地说,老喇嘛的屋里,只有三块石头和一口破锅,全部家当不会超过三十块钱,他修了一辈子苦行,是真正的米拉日巴化身啊!
在秋恰老喇嘛圆寂前一二个月,洛若寺的两个高僧先后去世,身体也都缩得很小。洛若寺离五明佛学院只有几十里路,去那里看过的人就更多了。先走的那个是吉旺老喇嘛,死时呈吉详卧式,身体缩小到一米左右。吉旺死后一星期,洛若寺寺主罗珠旺布对别人说:既然吉旺堪布已走了,我在这儿再住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说完,老人结跏趺坐,手持铃仵,无疾而终。女画家盖藏告诉我,罗珠旺布圆寂后,她去看过,这位寺主原来身高一米八十,长得也很魁梧,死后缩得不到一米。火化时,天还没怎么亮,山头四周有一大圈奇异的光环,底下蓝光,上面红光,太不寻常了……
重返色达,我在色达县城的香根·拉马交活佛和年龙寺的佛父佛母那里也住了几天。
香根活佛新建的度母经堂上个月刚刚举行了二十一度母开光仪式,近二千人参加了这一盛典,一百多汉地来的四众弟子吃住在活佛家里。有人要付给他房租和伙食费,他分文不取。他发愿筹建的吉祥经院,已砌起了两段几十米长的石墙。我问:“进展如何?”他答:“一切随缘。”有个临时住他家里的仁增老喇嘛,拿着根长笛呜呜地吹着玩,一个天津小伙子也呜呜地吹了几下。他说:“不要吹,不然会拉肚子。”老喇嘛不信。结果,当天夜里老喇嘛爬起来拉了八次,小伙子拉了三次,厕所的蹲坑板被他俩屙得一蹋糊涂,一个老和尚早起提了三桶水才将厕所冲洗干净。活佛见了仁增老喇嘛,问:“还吹不吹笛子?”老喇嘛连连摆手:“不吹了不吹了。”
当我离开佛学院前向法王告辞时,法王紧握我的双手,对我也是对本书读者说了几句话:“最近我观察了佛法的缘起,藏传佛教传向汉地的缘起很好。当然,缘起是很好,但藏传佛教传向汉地,还需要我们大家的努力,也希望你作出自己的努力。”
我一定会继续努力并希望藏传佛教为本书的每一个读者都带来好的缘起!
(全书完稿于199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