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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岩洞闭关二十几年的苦修者


  一路颠簸,又逢雨雪,吉普车早上开出德格,到达目的地已是黑沉沉的夜晚。将就着过了一夜,天亮才看清,这儿是高原山坳里的一块平滩,一条大河蜿蜒穿过,平滩上搭着许许多多小木屋,不下一二千,分明是喇荣五明佛学院第二了。夜里雪下得不小,漫山皆白,满地皆白,天空也白亮白亮,一片银白世界。远处一群牦牛正在赶路,像一个个黑点在白雪上蠕动。我想无念师说得对,要闭关,还是找个人少些的地方好。拜见了白玉宁玛派的那位大活佛后,我们驱车往回走。土登格勒说,昨天开的那条路太差劲了,改道走吧,虽然远一点,路况大概会好一点。更嘎说,返回德格途中,他可带我们顺路参观几所萨迦派的庙子。
  进入德格地域没多久,土登格勒将吉普车拐上一条泥路,一路往里开,几乎看不到什么村庄和人影。最后来到一个三面被山环绕的草场,山顶上有薄雪覆盖,草场中央有一个圆圆的小湖,碧波不起,水澄如镜,在这深秋季节,虽然草木灰黄,寒意袭人,但湛蓝湛蓝的湖水与天上的白云蓝天相映,景色也很美。山脚下有一所寺院,围墙上涂着象征萨迦派源起标志的红白蓝三色条纹,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大片小树林般的经幡林,无数白色、灰色的经幡象树叶儿一样在风中飘动。
  “这是拉加寺。”更嘎带我们拜访了主持寺院的两位活佛:胖胖的土登活佛和瘦瘦的穷杰绛措活佛。这两位活佛的年龄倒是差不多,都在三十几岁。据土登活佛介绍,拉加寺于清朝乾隆年间,由当地一位大活佛罗杰·门吉绛措兴建,是一所挺有特色的寺院,“文革”中被彻底摧毁,只剩下一堵土墙,现在看到的,是“文革”以后重建的。在殿堂中转了一圈,那尊高大威严的旁巴拉穆塑像,还有那挂在里墙上的十几副跳神用的面具,造型都极生动,色彩都极浓烈,只要你望上一眼,就会给你留下抹不掉的印象。
  走出寺院,活佛指着靠近经幡林的一幢小木屋说,有个堪布在这里闭关,至今没出关,已二十年了。
  我问,这堪布多大年纪?叫什么名字?
  六十多岁,名字叫土登开珠。
  从来不出关麽?
  每年寺院诵经的时候,他才出来一趟。
  我真想见见这位已闭关二十年的修行者,但我也知道,随便闯入关房打扰静修者,那是很不妥当的。我用力把这个想法咽了下去,免得说出来让主人为难。
  离开拉加寺,仍从那条泥路开出来,吉普车又驰上了川藏公路。
  一块很大的标语牌竖在路边,上面写着很醒目的大字:“中国白唇鹿 新路海自然保护区”。土登格勒将吉普车拐了进去。黄草地上稀稀疏疏地长着一些树木,树叶绿绿的,显得很有生气,但树木长得既不高也不大,多半是五六十年代大片森林被砍光后,从树桩下冒出来的新生代吧。有一个湖泊展现在眼前,这定然就是新路海了。比拉加寺那个湖要大一点,面积约有十来平方公里,平卧在群山环抱之中,有几座山上长着常绿的松树,大部分山顶上都覆盖着白雪。湖水很清很清,湖面风平浪静,当阳光透过云层洒向水面时,但见波光粼粼,有点儿灵气往空中冉冉升起。
  四周静静的,除了我们这一伙参观者,别无他人。
  我端着照相机沿山坡跑上跑下,给新路海拍几张照片。忽然,有个穿短袖、着藏袍、打赤脚的长发汉子进入我的视野。他那模样,一看就是个藏地修苦行的瑜珈士。我不知他打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怕他一转身跑远了,赶紧冲过去把他拦下来。更嘎看到了我在向他招手,便过来为我当翻译。
  瑜伽士名叫多加,精悍有力,目光如炬,看上去不过四十多岁的样子,实际上已有五十五岁。他是在二十四岁那年跟拉加寺一位上师出家的,那还是在文化大革命的疯狂年代里,很多出家人被迫还俗,他在那时出家,不谛是一大逆不道的行为,自然只能私下里偷偷跟上师学法修行。二年后,他尊师嘱来新路海的山洞里闭关。“文革”刚结束那年,他走出山洞,磕长头去拉萨,朝拜了布达拉宫、大昭寺等圣地大寺院。回到德格后,他钻进新路海的山洞里继续闭关,至今已连续闭关二十二年,若加上“文革”中躲进山里的那几年,在他到目前为止的五十五岁生命路程中,有一半时间是在岩洞里度过的。去年,他听说政府部门要把新路海开辟成一个旅游区,于是有了个想法,想在湖边建一座功德塔,以利益众生,这样,他有时才到外面走走,为建塔化一点缘,等这座塔建成,他仍要一心一意地回山洞里去继续闭关。
  我问多加,他在闭关中主要修什么法门。他答道,几十年中修过多种教派的多种法门,但修持最多、也最有效的,是观修萨迦派的金刚亥母。我问他,闭关中吃什么,穿什么,日子是怎样过的。他说,吃麽,就吃糌粑,通常一天吃一顿,在修一个特殊的法门时,他曾七天只吃一顿,那次修了七七四十九天,一共吃了七顿。穿麽,一年四季就穿身上这点衣服,夏天也不少穿,冬天也不多穿。一年四季打赤脚,已习惯了。修过札龙,对,很管用,冬天不感觉冷。有一年冬天,他不小心踩碎冰块,掉进湖里,嘴巴以下全被冰水淹没,爬不上来,在冰水里浸了三个半小时,一个放牛的经过看见,将他拖了上来,他的衣服全部冻住,冻得嘣嘣硬,但他仍然活着,身体也没冻坏。
  当我跟多加谈起格拉·昂旺丹真上师时,他对格拉·昂旺丹真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意。他认为格拉上师是一个真正的修行者,修持上有真见地,而且持戒严谨,从不违反任何一条戒律,这在今天很不容易。他说,格拉·昂旺丹真上师的慈悲心也是无与论比的,你看他修复了那么多庙子、经堂和塔子,为人民消除灾难,而他自己在生活上是那么俭朴,对群众捐给他的钱,一分也不乱用。可以说,在今日藏地,他最崇敬的就是格拉上师了。
  我从裤子后袋里掏出一把纸币,供养给多加,这点钱对他要建的塔固然微不足道,我是籍此表达自己对一个长年岩洞苦修者的敬意。

创建时间:200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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