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他忽然动了想学习认字的念头。他想,如果我认识了字,虽然躺在床上,也可以当个躺在床上的作家,只要写出有意思的文学作品,出版后就可以拿到稿费,稿费交给母亲去用,这不就是对母亲的一种回报么。
等母亲进屋来伺弄他的时候,他对母亲说:“你找几本书给我,我想看看书认认字。”
母亲说:“真是心血来潮,你又没上过学,一个字都不认得,要看什么书!”
“我想看么。”
“家里没书。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些年来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哪里还有钱买书!”
“你找找看么。”
母亲他真的想看书,就去厨房,从留着引火用的废纸堆里,找出一本继子用过的小学语文书,给了他。
他把书放在枕头边,很费劲地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没人教他,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发觉书上的字自己都认识,不认识的一个都没有。
母亲再来的时候,他要母亲再找几本新的书给他,这语文课本没用,太简单了。
“不是给你一本了么。你又不识字,看看书里的图画就行了,还要看什么书?”
“谁说我不识字?这些字我都认识。”
“你都认识?”
“是的。”
“你没上过学,你怎会认识字?”
“你不信?反正我一看都认识。”见母亲将信将疑的样子,他把语文课本读了几篇。母亲这才相信他说的不假。
古语说,神人生而知之,圣人学而知之。像孔夫子这样真正称得上圣人的人中贤杰,古往今来,每个时代也出不了几个,而像仓颉这样发明了汉字的神人,似乎只有从上古的神话传说中才能捕捉住他的一点踪影。眼下常年躺在床上的这个大小孩,居然没人教就天生识字,这事也真够玄乎的,难道当今时代还会有生而知之的神人再来么?
过后,他又要母亲给他准备纸笔,他要写字。
母亲给他找来半截铅笔和一本没用完的双线报告纸,翻到空白处,摊开在他面前,让他写。他右手握笔,在纸上慢慢地描画。因为握笔的手没有力气,写一个字都很费劲,看来这作家还不好当啊。
化了好长时间,他写了半页纸,手指累得已握不住笔,没法再写下去。
“你写的是什么呀?”母亲问他,把大小孩写的字拿起来看看,那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字,没一个是她认识的。
“你不认识么?”
“不认识,一个都不认识。”
“你不是上过学么?老师没教你们么?”
“没学过这种字。”
“噢,这大概不是你们现在用的字吧。”大小孩把其中几个字的意思解释了一下,“反正,你们不认识也没关系。”
他后来陆陆续续又写了好几页纸,虽然没人看得懂,但那些字一点一划、一撇一捺都很有章法,又像蝌蚪文,又像象形字,字的结构匀称而生动,漂亮得很。不知今天有没有哪个专家学者能破解其中的奥秘?
继父的儿子看到大小孩天生认得字,羡慕不已,有一天对他说:“像你这样,不用上学读书就识字,多轻松呀!像我这样,天天要上学,回家还要做作业,太没劲了!”
“什么作业呀?拿给我瞧瞧。”
“你看,语文老师要我们造句作文。”他把书包拿过来,兜底一倒,包里的课本、作业簿在大小孩面前摊了一地。“这个造句很难的,要把一篇课文里的许多词汇,在一段自己写的文章里都组织进去。”
“哪些词汇?”
“多着呢!你看,‘高兴得流泪’,‘泪流满面’,‘眼睛哭肿得像桃子一样’,‘破涕为笑’等等,只要能用上,越多越好。”
“这还不容易。我说,你拿笔记着……”
于是,他随口就编了一个故事出来,大意为有一户人家把儿子送去参军,入伍通知来了,家人高兴得流泪。走了以后,部队来了一封信,说是训练中发生了事故,家人一听,无不泪流满面,母亲更是伤心,眼睛哭肿得像桃子一样。后来部队又来了一信,原来先前报错了,大家一听,顿时都破涕为笑了……
过了几天,继父儿子兴高采烈地跑来告诉他说:“今天学校里老师在课堂上表扬我了,说我造句的那篇作文,想象丰富、构思奇特,而且词汇搭配得特别好。老师给我打了一个我从没有过的一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