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者如斯,岁月如流。一九一九,那个年代早已离我们越来越远,出生于彼的达缘师,历经法藏寺皈依、梵音洞出家、数十年磨砺、众寺院重建,他的足印从金山到普陀山,又从金山到天目山,以三座山为轴心,构勒出一条曲折而动人的人生轨迹。
“本来不是凡胎骨,降落人间一百年。”当年扶乩者谓他能够开十几个典当行、养活几百人吃饭的预言,在某种程度上也可说是得到了应验,只不过他不是开什么典当行,而是修复了十几所寺院,也不仅仅是让几百个僧人能有口饭吃,而是让成千上万人在佛教式微的年代品味到正信正法的雨露甘霖。
物是人非,山川依旧,蓦回首,当年的那个小弥陀,今天已然成为一个耄耋老者。
自十六岁起天天拜佛,日日诵咒,至今已七十年矣。今天,他依然每天拜佛诵咒不止,依然每天凌晨二、三点钟就起身叩拜,一个八十六、七岁的老人,一次次起立、拜倒、起立、拜倒,用他的手脚,用他的头颅,更用他的心灵,一次又一次咚咚叩击大地,表达着对佛的无限敬意。佛者,觉者;觉者,自觉、觉他,觉行圆满也。拜佛,其实修的还是自己的那一颗平常心。
他以最朴实、看似最平常的的方式,上求佛道,下化众生。
过午不餐,弊衣疏食,筚门圭窦,安步当车,其生活上的克勤克俭,其作风上的平等待人,示现出一个人间真活菩萨的形象,当他站在你面前时,真的很难让人看出,这是一个修复了华东地区十几所寺院、为当代佛教事业立了大功的老方丈。
这些年来,达缘老和尚先后修复、主持、领衔的寺院、佛协等等,大致如下所列:
上海金山县性觉寺(方丈)
上海金山县松隐寺(方丈)
上海金山县五龙寺(方丈)
上海金山县东林寺(方丈)
上海金山县万寿寺(方丈)
上海金山县佛教协会(会长)
上海奉贤县南桥二楞寺(顾问)
浙江普陀山梵音洞(主持)
浙江普陀山善财洞(主持)
浙江安吉佛教协会(会长)
浙江安吉县灵峰寺(方丈)
浙江安吉县石佛寺(方丈)
浙江临安县佛教协会(会长)
浙江临安县昭明寺(主持)
浙江义乌市德胜岩前殿(方丈)
浙江义乌市洪云禅寺(主持)
浙江富阳市白龙禅寺(主持)
浙江富阳市佛协(名誉会长)
浙江嘉善县西塘药师寺(主持)
浙江嘉善县陶庄圆觉寺(主持)
浙江嘉善县佛教协会(名誉会长)
浙江嘉兴港区瑞祥寺(主持)
浙江余杭县同安寺(方丈)
浙江余杭县安乐寺(方丈)
浙江湖州市潮音寺(方丈)
浙江海宁市崇教寺(方丈)
浙江海宁市佛教协会(顾问)
浙江上虞市药师寺(名誉方丈)
浙江象山市普福院(方丈)
江苏无锡市嵩山寺(方丈)
江苏无锡市福寿寺(方丈)
江苏宜兴芳桥潮音寺(方丈)
江苏丹阳市佛协(顾问)
安徽凤阳县禅窟寺(名誉主持)
江西景德镇市观音寺(名誉方丈)
福建晋江市安海居士林(方丈)
洋洋洒洒,颇为可观。犹令人感动的是,上述这么多寺刹兰若,对耄耋之年的达缘师来说,并非都是老和尚建寺造庙功德圆满的过去式,有些仍处于现在式乃至将来时呢。即拿一年前礼聘达缘师为方丈的无锡嵩山寺来说吧,任重而道远,该寺院目前实际上还只是停留在文件和规划上面。
要说嵩山,全国共有三处,一处是拥有闻名天下的少林寺的河南登封嵩山;另一处是以傅大士和双林寺而在佛教界出名的浙江义乌嵩山;还有就是坐落于无锡东郊厚桥乡的这座嵩山了。无锡嵩山寺的历史,可一直追溯到一千五百千年前南朝萧梁时期,有西域沙门嵩头陀来无锡东乡少孤山开山建寺,少孤山因此易名嵩山,寺院亦名嵩山寺。有意思的是,达摩与梁武帝分手后去河南嵩山面壁九年,浙江义乌傅大士在当地嵩山建双林寺,嵩头陀在无锡建嵩山寺,这三位中国佛教史上的传奇人物,大致是处在同一时候,且各以河南、浙江、江苏的嵩山为依托,可见这三座嵩山都跟佛教有殊胜因缘啊。
一千五百年来,世道沧桑,无锡嵩山寺历经兴废,元、明、清时期,都曾大规模重修过,其鼎盛时期殿堂房舍多达数千间。至“文化大革命”,嵩山寺被彻底摧毁,仅有一座建于清代的大殿,被用作生产队的仓库,幸得留存。近年来,当地信众要求修复开放无锡嵩山寺的呼声很高,曾有数千居民联名上书呼吁。应该说,当地政府的态度也是比较积极的,但因寺院原址已被用作一家生产炸药的私营工厂,私营老板为利所驱,岂肯轻易让出,提出了高昂的赔偿要求。一年前,主持寺院重建的满林法师来上海金山向达缘老和尚求助,老和尚十分赞叹将千年古刹修复开放,设法帮助解决了八十万元启动资金。耐人寻味的是,自老和尚挂名方丈起,该炸药厂的生产经营每况愈下,数月前已不得不倒闭关门了。不过,炸药厂究竟何时才能搬出,还需拭目以待。
这些年来,老和尚修复了那么多庙宇,一身兼任十多所寺院的主持、方丈,从他对振兴佛法、教化民众的贡献而言,是真正的功德无量啊。但在一个看重官本位的社会里,其最高的级别,也只是挂了几个县级佛教协会的会长、顾问之职,全国有两千几百个县,县里的一个佛教协会,恐怕连副科都排不上呢。兼且老和尚向来没有居高临下的架势,没有前呼后拥的排场,没有吹嘘捧场的宣传,他所作的这一切,在今日所谓的主流社会里,还是很不起眼的。
老和尚平时很少议他人之短长,对梵音洞那个罚他挂牌扫地的当家师,事情过去了,他再也不提一句,若非当时目击者的回忆,我们今天根本就无从知道发生在八十年代普陀山上的那一幕悲喜剧。即便对那个要来自己身边当伺者、终因斗殴伤人吃官司的小伙子,老和尚也只是充满了可怜和悲悯,而从没说他怎么怎么了。但当弟子要为他新建一间方丈室时,他却说了,现在的不少方丈,住的是洋房、是高厅大屋,吃得好又穿得好,可这样修得出来么……言为心声,对这种大家都习以为常的现象,我们从老和尚的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个真修行人无奈的叹息……
有一次,他出于礼节,顺道拜访一个名气不小的方丈。那位方丈身边的弟子把门颇严,不准达缘老和尚的弟子一同进去,就好像老和尚的弟子都是些闲杂人等似的,而且规定了接见时间:十五分钟。规定时候一到,主人就很有礼貌地拱手送客了。
前几年该方丈去世后,种种哀荣不必细叙,媒体上还大肆渲染,火化后出现多少多少舍利子云云。我曾怀着极大的敬意,特意前往,想瞻仰一下大德舍利,及至看到摆在小玻璃塔中红绒上面的那几块东西,不禁傻了眼,当弟子的从骨灰里拣几块留作纪念当然可以,可犯得上这么吹吗?实在令人叹息啊。
这些年来,曾数次有人提议为达缘师写传,都被达缘老和尚拒绝了。他说,人家是大象,名气大,社会上写的也尽是他们;我是一只蚂蚁,一只微不足道的小蚂蚁,不要写不要写。
他的弟子礼弘接口说道:别看那些大象,貌似风光,有的其实是纸糊的,一戳就倒了,就算你是一只蚂蚁,那也是一只金蚂蚁、一只钻石蚂蚁啊!
这一回,正是在达缘师很看重的这位礼弘弟子的一再提议下,老和尚总算勉为其难,勉强认可了这本书的采访写作。不过,达缘老和尚好几次都指着礼弘的鼻子说:都是你,一定要把我写出来抬出去,弄得我心里真是很不高兴!
感谢达缘老和尚的弟子们,他(她)们对师父的一片敬仰之心,他(她)们对师父点点滴滴日常生活小事的仔细回忆,让我们看到了一个真实、平常而又不平常的真修行人的真实形象。
有位伟人说过:一个做点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不做坏事,几十年如一日,这才是最难最难的呵!在当今社会,像这位伟人所说的几十年如一日只做好事不做坏事的人,恐怕更是凤毛麟角、难以寻觅的了。而达缘老和尚,正是这样一位一辈子只做好事不做坏事的大好人啊!这实在是当今社会一个大写的人的楷模啊!当今社会最缺少的,也正是这样平平常常而又不平常的大好人啊!
在本书写作过程中,我尤要感谢礼弘先生和礼念女士,多次陪我来回奔波,安排采访老和尚、召集座谈会等等,付出了许多宝贵的时间和精力。
在结束本书写作之际,日前,确切点说是十二月六日,即农历十一月初六,上海市金山区枫泾镇举行了“东林寺扩建工程奠基典礼”,二十亩扩建范围内的大部分旧房已被拆除,规划要在这里建一座很有气势的新寺院,观音大殿里要竖一座二十八米高的观音像。中国佛教协会的一位副会长、上海市政府宗教局的一位副局长和金山区人大主任等头面人物亲临现场,当地出动了不少警察维持交通和秩序,场面颇为壮观。
达缘老和尚近年常驻东林寺圆通殿外一幢原为民居的寮房里,天刚亮,从四面八方闻讯赶来参加扩建工程奠基活动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们,就争先恐后地来拜见老和尚。老和尚住在二楼最里间,因为房间比较小,房门比较小,走廊比较小,楼梯也比较小,来的人多,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要出来,整个房间、走廊、楼梯上及楼房外都拥满了人,虽然看上去有点乱,气氛倒是十分感人。他们中不少人是老和尚的弟子,也有一些是只听说过有关老和尚的种种传说而没见过,特意来见一面或请求皈依的。我和礼弘、礼念赶到枫泾后,费了好大的劲才挤进达缘老和尚的房间,只见老和尚坐在靠墙的一把椅子上,房间里人挤人,人人都想挤到老和尚跟前去,给他磕个头、送上一份供养并请老人家给摩个顶,老和尚一一满大家的愿,逐一给跪到他面前来的信众、弟子摩顶加持,并由一旁的徒弟给每人发一件小纪念品。有电话来催,奠基仪式快要开始了,请老和尚快点下去。老和尚进里屋换衣服,工作人员把屋子里和走廊上的人半劝半撵地往外赶,有个中年女子不肯走,急得快哭出来了,她说自己家住浦东,母女俩半夜三点半就出门了,路上走了好长时间,来到这里,人太多,一开始挤不上来,到现在还没给老和尚磕上一个头!我看见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红色百元钞票,想了想,又摸出几张拾元的,仔仔细细叠整齐,然后紧紧捏在手心里。等老和尚换好衣服出来,她们母女俩就跪下给老和尚磕头,并把捏在手心里的钱举过头顶献给老和尚。老和尚为她俩摩了顶,吩咐徒弟别忘了送给她们纪念品,这才迈开大步往外走。
等老和尚赶到奠基典礼会场时,各方来宾都已在主席台上一一就坐,老和尚坐下后,奠基仪式就开始举行了。
初六这天,是个好天气,阳光灿烂,万里晴空,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可令人惊叹的是,就在老和尚来到会场的时候,西方的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条带状的云彩,像飞一样,沿着一条直线向东飘移。几分钟后,带状白云飘到人们的头顶上,许多人抬头观望,人群中发出一阵阵窃语,有人小声说:“一条龙!一条龙!”又过了几分钟,带状白云飘到东面,然后慢慢地消散在空中。过后,当地有人说,达缘老和尚不久前曾放生过一条大蛇,恐怕不是一条普通的蛇呢,你看,东林寺扩建奠基时天上出现的瑞相,莫非是它来庆贺的吧?
我用数码相机对着空中拍下了数张照片,还摄下了一小段录像。
对天空中出现的这一飞翔而过的带状白云,你可以相信这是一种十分殊胜的瑞相,你也可以把它说成是一种巧合,在现代社会,因视角不同、层次不同而对同一现象作出各各不同的理解和解释,早已是司空见惯、见怪不怪。但有趣的是,这类巧合往往在达缘老和尚身边出现,巧合发生的多了,或许就不能不引发人们作一点深层次、新视角的思考?
云飘走了,思考还留在人们心中。且让出现在金山上空那条由西向东漂移而过的带状云彩,成为本书不是尾声的尾声。
(完稿于二○○五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