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仁波齐》哪来的通行证？

作者:c-xd 日期:2017-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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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冈仁波齐》哪来的通行证？

    这些年很少看电影，国产片更几乎是从来不看。这次是有人向我推荐《冈仁波齐》，说是拍的马年磕大头绕山的片子，或值得一看。马年（2014）我刚好去阿里朝圣了冈仁波齐，而且有幸得到山神不可思议而又真实不虚的殊胜加持。我知道那里海拔较高，谁能磕大头绕冈仁波齐，不简单。于是就从网上找到这部片子，下载了看看。
    看完了，发觉这部近两小时长的片子，绝大部分篇幅是十多个藏民从西藏芒康出发磕大头一千多公里到拉萨朝圣的经历，对此耗时可能有一个半小时，从拉萨到冈仁波齐也有一千多公里，那只是一笔带过，十多分钟而已。看上去像是一部纪录片，但当然不是纯正意义上的纪录片，只能说是影片风格有点像吧。对于没有或很少去过西藏，不了解但又想了解藏民磕大头朝圣为何物的人，通过这部片子，可以大致上有所了解，还是有点意思的。导演能花一年时间拍这么一部片子出来，应该说也挺不容易。
    不过，我觉得，这部片子让观众看到的今日西藏及一群磕头朝圣的藏民，跟今日一个真实的西藏及藏族人民真实的信仰，差距实在太大了。
    藏族全民信佛。为什么要去拉萨朝圣？每人细细说来，可能有许多条理由，但总体来讲，大家都相信，拉萨尤其布达拉宫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而历代达赖喇嘛就是观世音菩萨在现世的化身，去拉萨朝圣，也就是去朝圣佛菩萨、尤其是朝圣观世音菩萨。为什么要去冈仁波齐朝圣？同样道理，统而言之，很多藏民尤其是苯波教的信众，相信冈仁波齐是西藏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神山，驻守神山的神灵是西藏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神灵，去朝圣冈仁波齐，就是去朝圣驻山的神灵。可以说，信佛敬佛、信神敬神，这是藏族人民真正信仰的核心和精髓。可是，在《冈仁波齐》这部片子里，却刻意回避藏民真正信仰的核心和精髓，从头到尾，居然听不到一句藏民对佛菩萨神灵护法的崇敬之词，甚至提都不提！按影片这种选择性记录手法，去拉萨朝圣，好像就是去礼拜几座木石或土木结构的建筑物；去冈仁波齐朝圣，也只是去绕行一座山形峻挺的雪山。影片如此处理，不仅仅是对藏民真正信仰的矮化和扭曲，也显露出影片名为《冈仁波齐》却缺乏对佛菩萨神灵应有的诚意和敬意。
    至于今日西藏百姓真实的生存状况，一般不愁吃穿，这话不假，但信仰受到严重压制，家里挂张照片都要受罚；行动自由受到严重限制，普通藏民只准在所在县乡范围里活动，若要离开本县，必须经乡、县两级政府批准才能出行。西藏全境内设置了大量检查站，主要针对藏族百姓。若去别处还好一些，要去拉萨，防范特严，甚至发生过因检查站耽误病人去拉萨大医院急救，结果死在检查站的恶性事件。要去冈仁波齐，那就更是难上加难，除了乡县开出的通行证和证明，还要持有公安部门开具的“边防通行证”！藏族一向有“马年绕山，羊年绕湖”之说，马年（2014）本来会有众多国内外信众去冈仁波齐朝圣，可是我从拉萨到阿里的路上，发现人车少见，就因为重重武警公安奉命将想去神山朝圣的大量信众拦阻在千里万里之外了。
    不知道《冈仁波齐》里那十多个藏民从哪弄来的通行证？何况一般边防通行证有效期只给十天至一个月，他们从拉萨磕大头到阿里神山，那可不是十天半月的事。最大的可能，就是电影公司帮他们打通了关节。若真这样，也不奇怪，都是体制内的，不管拍电影还是设关卡，只是分工不同，彼此好说话。
    不多说了。三年前我写过一本重点介绍苯波的纪实作品《南卡江村——一个土司后裔的传奇人生》，里面写到我在西藏公路上通过诸多检查站的一些亲身经历，摘录于下，供有兴趣的读者随意看看：

    …………
    说起高原上的路，还有一个明显的变化，那就是不知从那一年起，青藏高原上忽然设置了许多令人生畏也令人讨厌的“检查站”。我印象比较深的是，〇八年“五•一二”汶川大地震发生后，我和无念比丘尼因早就约好要去阿坝某地静修一段时候，仍如期进藏。就是那一次，突然发觉，公路上一下子冒出来好多新的“检查站”，这跟以前拦截有无偷运林木的检查站不一样，荷枪实弹的士兵严查来往车辆，说是要搜查不久前刚发生的“三•一四”事件“通缉犯”。在马尔康，我们雇了一辆微型面包车，一路上跟司机随便聊。司机说起不久前发生在拉萨和阿坝的“事件”，他的情绪有点激动起来，他认为所谓的拉萨“骚乱”、阿坝“打砸抢”，完全是有人故意制造事端激怒藏人，甚至有人混在里面直接动手，目的就是要为政府动武提供“理由”。司机愤愤不平地说道，现在完全是共产党的天下，当年共产党不是把国民党的八百万军队都打败了吗？现在要对付六百万手无寸铁的藏民，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司机还说，现在到处张贴的“通缉令”，有些是已被无辜打死的人，怕家属向政府要人，装模作样“通缉”一番，以此掩饰他们恶意杀人的卑劣行径。下车时我问司机，以后若有机会，允许我把你说的这些公布出来么？司机说，完全可以，他是实话实说，没什么顾虑，名字也可以公开出来。
    二〇一三、一四年去丁青，走的是三一七国道，对今日西藏公路上令人不胜其烦的检查站，可算是领教够了。从丁青去紧邻的巴青寻访西热塔青那一回，车子开到两县交界处的巴达检查站，已是晚上十点钟，以为执勤人员早该下班了吧？何尝想到，检查站灯火通明，有好几个人值夜班，又是查身份证，又是核对照片，还一一记在登记本上。不知如此严格地检查每一个过往行人，为的是啥？陪我去巴青的登孜祥玛，车子还没到巴达检查站，看到前头有灯光亮着，赶紧叫司机停车，她要下车，要从旁边绕过去。车子过了检查站，往前开一段，靠边停下来，等了小半天，登孜祥玛才从夜色幽幽的庄稼地里走过来。
    车开了。我问登孜祥玛，如果你被检查站发现了，会拿你怎么样？
    登孜祥玛说，那就倒霉了，客气点，不准过去，叫你回去。不客气，就把你抓起来。
    这么不讲理么？
    讲理？这些人才不跟你讲理呢！登孜祥玛愤愤不平地说。去年我到日喀则，他们抓我，拿枪对着我。我说你们为什么抓我？他们说你把身份证拿来。我把身份证给他们。一个人问：你是四川人，到西藏去干什么？我说我到西藏朝圣，哪里不可以去？他们要拿手铐来铐我。我说你们为什么抓我？我有身份证，还有僧侣证，没有犯法，凭什么抓我？他说不是你犯法了，你们不准通过西藏！我说，在四川，有港澳通行证，连港澳都可以去，你们西藏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不让通过？他们看我会说汉语，又懂法，就没抓我，要我回日喀则去。我说没有车费。他们拦了个私车，让我搭上去了。
    像这类重点盘查身份证、通行证、随车物品，旨在遏制藏人行动自由的检查站，主要由公安、武警和协警驻守。
    至于警车、军车、政府车，自然不在受查之列，检查站专门辟有一条特殊通道，让享有特权的车辆可直驱而过。在汉地，特种车过高速收费站，也许可以不用付买路钱，但通常还是要排队过关，而在这里，在这一点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中国特色得到了更超凡的诠释。
    …………
    说到检查站，我毕竟只是一个来往匆匆的过客，常年生活在这里的藏族同胞，比我的感受无疑要深刻多了。我发现检查站对汉族旅游者还算客气，只是无端浪费了你不少时间，对藏族老乡，可没这么客气，制造一种恐怖气氛，把他们紧紧圈起来，只准规规矩矩，不准跑来跑去，这没准正是检查站一个最重要的任务吧。
    登孜祥玛告诉我，几个月前，丁青若瓦乡，有个尼姑老家在林芝，因寺庙被封掉，从林芝来到丁青，这尼姑有心脏病，心脏病犯了，想去医院看病，但不让外出看病，就上吊死了。再早一点，大概半年以前，这事这里的人都知道，比如县，有人得了阑尾炎，病很重，急需去大医院开刀，儿子开车送老爸去拉萨治病，开出没多久，被检查站拦下，没有通行证，好说歹说，怎么说都不让过，儿子都下跪了，仍然不让过。结果病人耽误不起，在检查站就死了。儿子一看老爸死了，像发了疯一样，当场拔刀将检查站两个人捅死了。听说这人被抓关在监狱里，还没判，肯定会被处死。前些时候，南卡仁波切的侄女，也是个出家人，想去成都看病，在江达，被检查站抓起来，关了十多天！在监狱里，还要干活，挑水、种地等等。登孜祥玛说，她曾想去北京告他们，别人劝她别去，还没到北京，肯定就把她给抓起来了。
    车外，西藏的夜，漆黑一片。听登孜祥玛讲述的这些，我心里好郁闷好郁闷。登孜祥玛是个出家人，不会瞎说。……
    不知整个西藏设置了多少个这样的检查站？三一七国道，仅从从巴青到那曲这一段，距离二百六十二公里，我粗粗记了一下，居然有五六个检查站！这么多检查站，把好好一条路分割得支离破碎，你必须一次又一次停下车来接受检查，如果排队等查的车辆多，过一个检查站就要浪费你好多时间。这样一来，路再好，车再好，又顶个什么用？【注○1】
    在那曲，不售当天下午开往上海的火车票，我不想在那曲住一晚，就从那曲坐火车去了拉萨。傍晚到达，走出车站，只见到处是荷枪实弹的武警和解放军，和平时期，此等景象，令人惊诧。夕阳西落，云霞满天，拉萨车站广场的景色倒是不错，我端起相机拍了一张照片，只听耳畔一武警大声吆喝：“不许拍照！”唬得我胆战心惊，赶紧把相机收起来。天底下居然有如此荒唐的规定，和平时期，不准对火车站这样的社会公共设施摄影留念！

注○1：二〇一五年五月，我去新龙，再次见到登孜祥玛时，我跟她说，去年，中央“政法沙皇”周永康也被抓起来了，检视近年来对西藏实行的“维稳”政策，限制百姓出行自由，无通行证就不准离开居住地，这样的规定于法无据，这样做不是缓和反而激化了民族矛盾，如此荒唐的政策，迟早要改。我问她，周永康倒台了，你感觉这个政策有松动的迹象么？她向我吐苦水说，哪有什么松动，去年，她要把爷爷的骨灰送到西藏阿里神山去，走之前，新龙县及乡政府给她开了三个月“进藏通行证”，她也在“进藏人员承诺书”上签了名，保证不参与任何所谓危害社会稳定的活动。到了巴青以后，听说四川藏族不准去阿里，要西藏户籍的才能去，出于无奈，就向巴青一位朋友借了身份证，可是，在尼玛县的一个乡检查站被发现了，把她扣留了一个晚上，第二天来了许多警察，押她上车，把她送到尼玛县国保大队，像对待犯人一样，审讯了她很长时间。看看审不出她的什么“罪行”，县公安局就叫巴青县来人，把她押到巴青县国保大队，再次进行审讯。因为实在审不出什么犯罪行为，就由她朋友所在贡日乡出面，先是威胁说要关她十五天禁闭，后来对她做出了罚款四千元的处理。登孜祥玛说，交了这笔罚款，她连回家的车费也没有了，向朋友借了点钱才回到新龙。登孜祥玛承认，她借用旁人身份证的做法是有不妥之处，但这也是被逼而为，藏人信佛信神并不犯法，凭什么不准她把爷爷的骨灰送到阿里神山去？这种做法太没有人性、太蛮横霸道了。

2017．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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