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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源山----一次被打断的采访
作者:c-xd 日期:2006-07-20
清源山----一次被打断的采访
三月二日午后，我来到这座位于吉安市西南二十里的古寺，打算采访庙里的老方丈。坐镇“客堂”的执事（寺院里负责安排日常事务的僧人）反应非常冷淡：“哎呀，老方丈最近身体很不好，不能随便打扰他……老方丈向来不喜欢别人写文章报道他……哎呀，你到底要写什么呀？”他仔细查看了我的采访证明、皈依证及其他证件，总算同意我在这儿住两三天，至于对老方丈的采访，要听候他的安排。我问他老和尚这人怎样？“思想比较老了点。”他冷冷地扔下这么一句话。
下午，我催问了两次，这位三十来岁的僧人总是吱吱呜呜地搪塞过去。
傍晚，是寺院里僧人自由活动的时间，只见一位老和尚在查看一座新建庙堂的施工情况，他蹬蹬蹬地走上哜嘎作响的施工竹梯，腿脚非常灵便，老人的僧服上补丁缀着补丁，如此破旧的僧服在今日寺庙里已不多见。我的直觉告诉我，别看这位老和尚身穿破僧衣，他脸上的那股气势，决非等闲之辈，很可能他就是我要找的老方丈。既然老人家身体这么健康，执事又不肯代为引见，我就决定自己找上门去了。
一眨眼功夫，老和尚已不见踪影。我在寺院里转了两圈，最后在禅房隔壁的一间小屋里找到了他。果然，他就是这座寺院的主持体光法师。
开门见山，我向老方丈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一开始，老人的脸上还略带拘谨，摆摆手：“这儿没人，我是临时在这儿代一代，以后要把这庙交给别人，你还是找别的人去谈吧。”
但很快，随着我说起我的师父济尘法师……我的色达之行……去年我到过的云居山，我跟老人之间的距离迅速弥合了。老方丈深有感触地回忆起他的出家历程。
“我是七七事变那一年出家的，十四岁，到今年正好六十年了。我是北方人，小时候，跟山里住茅棚的老师父学坐禅，那时不懂事，但经常在一起。出家后，去过白马寺，那是汉代的一个寺庙。又去少林寺学过。”
“你跟少林寺学过，那你的武功也一定不错吧？”
“不，不，我是文也不行，武也不行。”老人急急地说，“后来，又去天潼寺，浙江的，广东云居寺（？），也去啦，七七事变后，去山里结茅棚，好几年。五六年，去江西云居山，跟虚云老和尚学坐禅，五九年，虚云老和尚去世，活了一百二十岁。想不到佛教还会有今天。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山上不能住了，我去山下老百姓那里，住了十五年。没有还俗。我帮他们看牛，云居山后面有一大片草地。云居山真如寺里的地，都是我们出家人自己开的，刚去时，都是荒的。”
我刚进屋时，一只赭黄色的猫咪正蹲在老和尚的脚下。我进去后，他闻闻我，绕我两圈，然后偎在我的脚边。我用手抚摸它的头顶，它发出快意的叫唤，随即轻轻一窜，跳上我的膝头，摆弄几下身子，在我膝上稳稳当当地趴着不动了。
“这猫是你养的？”
“不是，是自己跑庙里来的，它喜欢到我屋里来。”
“动物是有灵性的。”
“是的是的。”老和尚脸上露着笑意。
“我觉得云居山在全国的佛教道场中，风气是比较正的。”
“那是全国的模范丛林。你是什么到云居山去的？”
“去年十月份去的。那里不少人过午不食，这一点给我印象很深。”
“这是虚云老和尚在时就这样做的。我跟虚云那么多年，那时更严格，现在，方便一点，晚上斋堂备一点吃的，有些人要吃可以吃，【我说，我看到大多数人都不吃晚饭。】这叫‘过午不食，是佛在世时就立下的规矩。从科学的角度看，过午不食，对身体也有好处，它有利于修道，有利于坐禅。祖师立下的这些清规戒律，都是有利于修行的，没有好处也不会立这一制度。佛出世间，就是度众生，他说法49年，都是为了众生才说法的，也给后人作个榜样。我说么，众人都有佛性，用佛理法，把我们的知性都引出来，我们学佛，要带清定心、功定心接受佛的三？？？，要持戒坐禅来接受佛法，不是光说说算了。”
说到这里，老和尚稍稍提高了声音，对当前佛教界的某些现象表示了他的忧虑：“现在佛教界很乱，佛教徒都是社会上的人，出于各种情况、各种原因来出家。普陀山，年轻僧人大部分都是苏北人，我是旧社会去过的，不过那里来来往往经常有人来，普陀山、九华山的情况，我还是知道的。那边，根本来说呀，佛教不存在了，穿了和尚衣服，是伪装和尚。如来在世时，魔王说，到佛的末法时代，我要穿佛的衣服，来破坏佛法。现苏北那一些年轻和尚啊，去普陀山弄几万块钱回家，讨个老婆，盖个房子，等钱化光了，又把和尚衣服一穿，再弄钱去。”
我问老和尚，不能整顿假和尚麽？
“整顿假和尚，和尚没有办法，出家人在寺庙里没有办法，要靠国家来管。唐太宗颁布异教经，凡当县官的，都有一部异教经，看哪个僧人不符经文，把他搞掉。发度牒，考察，一开始很好，弄不下去。”
老人又接着说起：“有一批老出家的人哪，文革中间还俗了，文革后，因为佛教没有人哪，这批人又回来了，上海啊，真禅就是那么个人，还有几个也是，这些人有高级文化，懂得佛教，就是不守规矩……”
门突然被推开了，执事带着一个和尚，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
老和尚一见，就象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脸色骤变，涨成紫红，说了一半的话哽在喉咙里，嗫嗫道：“我跟他说说话，好了，休息去吧……”
执事好象是把我架出了老和尚的房间。
“我看老和尚刚才谈得挺高兴，不过让他早点休息也好，明天再跟他谈吧。”我故意缓和一下执事带来的紧张空气。
“老和尚从来就不喜欢别人采访他。”执事冷冷地说，“明天吃过早饭，你就离开这里吧。”这分明是在下逐客令了。
我感到愕然……这位执事为什么对有人采访老方丈那么反感？老方丈看到这位年纪还不到他一半的和尚为什么会显得那样失态？这不能在人心里滚过一连串问号……
写于1997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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